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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部血戰,已然開始。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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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森嚴氣派非一般尋常人之所,而大門上牌匾清楚的寫著鐘離居。這下姬豐終於知曉,此處正是世家之首鐘離義在朝的府邸所在。

鐘離世家取代慕容世家成為世家之首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鐘離義與他一樣也有一雙兒女。鐘離府邸大門緊閉,似是隔絕一切偏偏又與這紛繁覆雜的朝堂脫不開幹系。

早年間鐘離義之子鐘離期橫死,如今其女鐘離純又遭逢不測,鐘離義終是下定決心七十二世家聯合之勢勢在必行,他亦難逃其命。

七十二家賭上的是其子子孫孫的命運,香火不絕是七十二家力求自保的根源,王若斷其根,必招致世家反對。此爭鬥似是已經再無回旋的餘地了。

姬豐是個臣子,更是個父親,亦是七十二家之一,昔年茍延殘喘成了所謂的當朝神威軍的統帥。神威軍雖是王軍也是七十二家的希望,是能與劉家軍抗衡的力量。

鐘離府邸的大門上鐫刻著象征著七十二家的圖騰,取自七十二家印刻圖章。若是入了那道門,再無回旋的餘地了。若是不入或許自己兒子的命運便不得而知了。

一切似乎都變得明朗了,七十二家終是要聞風而動了。

94大婚之日

那一日萬國來朝,中州列國的使臣紛紛踏入這片紅土地。但來不是祝福,而是列國在盤算陰謀下的博弈。

舉國都在為這場震動中州的婚禮慶祝,中州公主天燧岐與大政王昔王止戈的結合,打破了四王氏血統相繼的古例。

婚禮在夜晚舉行,更符合這位夜王的身份。

女官服侍昔王止戈換上婚服,大政國尚紅,婚服更是講究天地九重。昔王止戈特意將自己的頭發染做黑色,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正常人。

“如何?”昔王止戈開口問權涼道。權涼亦著黑紅朝服道,“大王英明神武!”

輕笑幾聲,昔王止戈笑道,“權相不必如此安慰孤了,孤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是見不得光的。”

“大王——”權涼鄭重一聲,卻分明看到了似曾相識的一幕,就好像當初他偷偷帶著昔王止戈去西方之城尋昔王晏安一樣,這個昔王的子孫生而孤獨,或許唯有自己的母親才能懂這個男人的孤獨。

“走吧!吉時已到。”

王乘禦攆從從四方殿出與公主鑾駕共聚於天臺殿前,當著文武百官列國使臣行天地之禮,便是名正言順的天道之事。

此時文武百官,列國使臣早已圍聚於天臺殿前共襄盛舉。天下之人無人不知公主與火波紙王三千已有婚約在身,卻未曾想到這中州公主卻與大政國王暗度陳倉。如此迅猛雷霆之事傳遍中州列國,天下俱是一驚,坊間不由得又編排其新的故事。

且不說使人如何想,這四王氏諸國王族俱是震驚不已,紛紛派遣使者前來打探就是真假!使者中亦包含了四王氏其他三家和列國諸侯。

百裏紅妝鋪就的大道直通東西,禮炮齊鳴,火銃飛竄乃是劉氏軍中工匠的最新傑作,伴隨著碎金的煙火將夜空點亮編織著這一場荒誕而又離奇的夢。

列國使臣舉頭仰望高空無不為這大政國能工巧匠所折服,格致派經世致用之學在這片紅岸土地上竟有如此駭人之舉。被蔑稱的奇巧淫技被大政吸納,傳聞中的火器能在百裏之外射殺人於無形,或許絕非謠言。

列國使臣被大政國的火銃鐵炮統諸多神技暗自折服,誰曾想到這個命運多舛的國家竟在軍械兵器上有如此高超的技藝。

如今又與中州公主結合,只是名正言順,中州列國孰強孰弱只是難以琢磨。

煙火炫目的光讓他恍惚起來,高聳的牢籠裏關著的正是紙王三千。昔王止戈或許只是為了向他炫耀這一切,捆縛的鐵索讓他不得動彈但他卻能在高處觀摩這一切。

他等了十年,等來的卻是自己的女人嫁與他人。那是重兵包圍他,他看著雉薇被昔王止戈帶走卻無濟於事。他甚至覺得斬殺都是那麽頹然無力,他第一次舍棄了日燧劍,舍棄了十年來他堅守的信念。

權相權涼告訴他是雉薇自己允諾與昔王止戈成婚的,這一切不過是昔王止戈為了引他現身而布下的局。

他確信那絕非虛言,十年的等待或許只是他自作多情罷了。若他不曾是四王氏的子孫,不曾是紙王三千,或許他連遠遠望她一眼資格都沒有。

他早該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麽,是天下是能與她並肩而立的無上尊嚴。而他紙王三千不過會紙王氏的棄子,一名質子。他沒有資格擁有她,可她在瀾江邊祈求他一同離開時,難道就不是出於真心麽?

女人心難測,而那個女人的心卻是這天下最難以揣度的。盛放的煙火營造出盛大的圖景,遠比南國的煙火匠厲害得多,夜空亮如白晝,鼓聲大作,他妄圖合上雙眼不去看不去聽。

雉薇從未幻想過自己會有大婚之日,亦從未想過會有這麽一天,她終於要嫁做人婦。她曾許諾父皇要嫁給西麟,卻終究是失言了。

或許這樣再好不過了,她要嫁的是一個能助她重返百照城的王者,她需要力量,需要變成一把刺破敵人的利劍。昔王止戈說的不錯,她這種女人竟也妄圖想要得到那遙不可及的愛情。

大婚的前夜,昔王止戈曾不顧眾人反對獨闖入她的寢宮,一番雲雨後雉薇逼問他,“大王可曾愛過?”

那個男人似是而非的苦笑,緊緊從身後抱住她蠱惑道,“公主殿下真是令人大開眼界,怎麽公主也想要本王的愛?”

雉薇搖搖頭道,“或許我真的愛過他——”

昔王止戈震驚的看著懷裏的女人潸然落淚,他第一次知道這石頭心腸的女人終究也只是個女人。

她哭了,哭得很傷心。他想要安慰她,卻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那慟哭聲大作響徹整個宮殿,絲毫沒有壓抑的舉動。雉薇不想再掩藏自己心中的痛,她活了二十幾年第一次真正的為自己而哭。

那早已不是女人哀傷婉轉的哭泣與哭訴,而是一個發自肺腑的女人的嘶嚎,直到暈厥。那是昔王止戈第一次對這女人心生敬意,從見到雉薇那時起他便輕視這女人的一舉一動。若是阿珍在他面前的果敢是外露的,那麽雉薇則是將一切掩藏於心底。

從車簾外探出一只手,那雙手在前夜還在雉薇的頭發上逡巡。她沒有遲疑握住了那只手,手的主人昔王止戈正牽著她並肩而行。

遵照西麟風俗雉薇身著的是西麟紋玄色婚服,頭上八十一顆黑色珍珠出自東海之濱東靈聖海王氏所贈。

昔王止戈的手指偷偷摸索著雉薇的脈搏,妄圖能找尋到什麽,只是這女人畢竟不一般全然沒有異樣,仿佛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結合。

並肩走上高臺,天地為鑒,中州諸國皆是見證,對飲合歡酒,叩拜天地神明,白教使者四王氏祭師賜福,萬人膜拜,恭祝良緣,禮成。

95東方不寐

同一片夜空,同一片中州大地,塵世間諸人心思各異,但卻在今夜難以入眠。

潮濕的牢籠內,東方乙在黑暗中摸索著,四周黑漆漆不見五指,下身疼痛難當叫他已是生不如死。

與其這般狼狽不堪的茍活,不如死掉來的解脫,可是他似乎連自盡的力氣對沒有了。眼前黑幢幢不分晝夜,亦不知在此處呆了多久。唯一知曉的便是下身的傷口似乎被人處理過了,人的命或許在出生之日便是註定了的。縱然擁有了日燧劍他依舊是個下賤的人,就如同他出身在男娼館中絲毫未曾改變,改變的是事到如今他連取悅女人的能力都不覆存在了。

頭腦在困頓中渾渾噩噩,一張久遠的面容漸漸清晰起來,耳畔嗡嗡作響他仿佛聽到了那一聲熟悉的呼喚,“小乙,小乙!”

“阿布?阿布——”東方乙喉頭咕嚕著,那是阿布的臉,往昔情景再度浮現。

自那日梅園歸來,小乙就發現阿布似是丟了魂兒,終日坐在鏡子前失神的望著鏡子中的某個方向。

阿布變了,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阿布變得讓小乙有些陌生,阿布不再接客人了。昔日的熟客富商小姐們他都一概不見。

如此之下阿布終於惹惱了男娼館的老鴇子,老鴇子派人當著眾人的面狠狠的教訓了阿布。或許是為了殺一儆百,警示眾人下手之中令人膽寒。可阿布渾然不覺,在鞭子的抽打下竟突然間開懷大笑起來,那笑聲令人脊背發毛。

七零八落的笑聲背後那張臉扭曲起來,小乙竟不敢再直視阿布的臉,小乙覺得阿布很像一個人像曾經的自己。

究竟是什麽讓他改變了,小乙隱約間猜到了什麽,或許為了一個情字。小乙不敢想,阿布曾說過女人不可信,這世上唯有金子是最可信的。

“阿布,阿布——我是小乙——”小乙偷偷跑進上了鎖的閣樓,透過縫隙間將一個饅頭塞進去。

阿布周身酸疼,當他看到小乙時像是突然伸出希望不顧自己周身酸疼,強行爬到小乙所在的縫隙處,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祈求道,“小乙,我們是不是兄弟?”

小乙不明所以脫口而出道,“當然是,一輩子都是!”

“既然是兄弟你一定要幫幫我,求你了。”阿布幾乎要哭出來,似是下了必死的決心般將一封布血書塞到小乙的手中,叮囑道,“小乙,你一定要將它送到梅園的那位小姐手中。”

心生疑竇這也是小乙一直以來想問的話,他也終於開了口,“阿布,你是不是愛上了那位小姐?”

阿布並沒有立即回答,但他的嘴唇在發抖像是被人揭穿了潛藏在新第一九的秘密,這讓他很惱火,怒不可遏的對小乙大吼道,“是,我是喜歡她,那有怎樣?”

眼前的人根本就不像是那個樂觀坦蕩的阿布,為情所困的阿布像個癲狂的瘋子,小乙不敢想象阿布如此執迷不悟的後果,輕聲勸告道,“阿布,你曾說過這世上最真的只有金子,女人的話你怎能相信?”

“你住口,小姐不會騙我的,她是我見過最高貴的女子,她說過她會記得我的!她說過的——”阿布像是找了魔般反反覆覆重覆最後的一句話。

小乙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阿布打斷,“小乙,你一定要幫我,我求你幫我,我不想死在這裏。”

見此小乙無話可說,一個被女人蠱惑的癡情人似乎早已忘卻了自己卑微的身份,阿布說過的話似乎都不那麽真切了。阿布說過命好的不過像是卓君做了寡婦的丈夫,難道他們的命能比卓君還好。

小乙沒有戳破阿布的癡心妄想,默默的收起阿布寫的信。那位年輕的女子他也是有過一面之緣的,但他深知那年輕女子身份絕不一般。

阿布的囑托小乙始終沒有忘記,但那一切似乎真應了天命,突如其來一場瘟疫打破了一切。

北國已是銀裝素裹,冰雪之下的南部小城卻潛伏著瘟疫禍患,芙蓉巷的疫病爆發的很快。昔日繁華夜夜笙歌的芙蓉巷一夜之間已現破敗之象,官府為了阻止疫情蔓延下令封閉了芙蓉巷,只見鳥入卻不見其出。

小乙看著那些不堪忍受折磨的女人撲向芙蓉巷唯一的大門處,卻慘死在飛來的箭矢之下,橫七豎八的屍體無人收斂。此刻這裏便是真正的人間地獄,以往的芙蓉巷被酒肉、色欲籠罩,而今又多了死亡氣味兒。

絕望流淌在這條街道的每一個角落,昔日趾高氣昂的老鴇子和盈夫人早已不知所蹤,性命攸關之下,誰還會記得他們這群螻蟻的命運。

小乙看著無數的曾經出賣肉體的女人,而今又要被奪走生命,哭聲欺淩慘烈,他是個男人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群無依無靠的可憐女人。

小乙覺得自己周身無力,搖搖晃晃間走到那隔絕了一切的鐵門前,擡手撫摸著那門上芙蓉似錦的紋路,他終究是要死在這裏了。

96芙蓉紀事(一)

光從鐵門透射而出向外散發著就為了的光,小乙震驚的站在原地看著芙蓉巷的大門一點點開啟。

那一刻他莫名的覺得自己得救了,那是地獄中讓人重燃希望的火焰,他笑了。但當他看清從芙蓉向外走進來的人時,他卻覺得震驚到目瞪口呆。

來的人是卓君,竟會是他!芙蓉巷曾經綻放的最耀眼的錦繡白芙蓉。只見卓君身後跟著一眾白布遮面的仆從和幾輛馬車。

小乙不知所措的望著卓君,那個男人不是第一個活著走出芙蓉巷的男人,卻是唯一一個沒有拋棄芙蓉巷的男人。

卓君之名,盡人皆知至少在煙滾紅塵中,讓人生出希望來。他的傳說,他的傳聞像是最妖艷的烈火能給人以期許。

卓君與身後的歲數大的仆從輕聲交代了幾句,獨自驅趕著馬車一步步走向那個曾經於他而言的地獄。

當走到小乙身邊時,卓君輕輕開口道,“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可否幫我搭把手?”

這便是卓君,曾經連北國第一女首富郭蟈夫人亦對其傾心,但他卻選擇了那個武家之後的老寡婦,著實讓人不解。

卓君口鼻亦用白布遮蓋,只是那雙桃花眼中的溫柔足以讓人卸下心房。

身體一顫,小乙猛然驚醒,磕磕巴巴道,“小乙,我叫小乙——”

小乙與卓君有過一面之緣,那還是在不久之前卓君來芙蓉巷做義診的時候。妓女男娼一旦染病便只有死路一條,卓君似乎很熱心幫助這些可憐人,或許是因為曾經相似的遭遇,讓卓君心生憐憫。

從芙蓉巷出去的人,哪裏還想重回這傷心處,但卓君是唯一一個特例,即使同寡婦成了親,他依舊沒有忘記自己的過往更沒有迷失在外面世界的逍遙中。

但讓芙蓉巷男男女女敬佩的是,卓君並非只有一副皮囊,尚在芙蓉巷是他便學得一身醫術救死扶傷,更是得到了寡婦一家的認同。即便是寡婦死了,他依舊有資格承繼寡婦的一切產業。

“小乙?”卓君絕非軟弱的男子,他身形修長挺拔,有公子之姿,更有男人風範。無論如何也看不出這人曾經迷倒萬千女子。

小乙點點頭,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楞楞的看著卓君。卓君看著少年稚嫩的臉上有惶恐、有迷離卻偏偏沒有畏懼。橫七豎八倒下的屍體,腐臭滋生芙蓉巷破敗之下街道上家家閉戶,空空蕩蕩毫無人影,唯有這叫小乙的少年似乎不畏懼一切的站在他眼前,讓他看見了一個人生命力的頑強,他要救他。若是連他都救不了,那麽一直以來支持他活下去的信念也將全然不再,芙蓉巷的衰落是註定的,但他也想盡自己最後的一份力。

“用這藥染的白布遮面,可起到一定的隔絕!”卓君從隨身的藥匣中拿出白布遞給小乙。

小乙不知所措的皆在手中,卻遲遲沒有遮面。卓君見此拿過小乙手中的藥布替小乙遮擋住口鼻,叮囑道,“小乙,你若想活下去勿必要照我說的去做。”

卓君的話似乎很有說服力,小乙猛地點點頭道,“我還能活下去麽?”

“當然能,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

卓君無比肯定的允諾讓小乙心生震撼,他想活下去,眼前的男人或許是他唯一能仰仗的。

卓君帶來的馬車裏似乎裝了不少東西,但最醒目的便是幾只碩大的香薰爐,和滿車子的各種中藥材和一些食物。

小乙幫著卓君將大香爐從馬車裏擡出去,兩人形單影只勢單力薄,著實費了一番功夫才將幾個香爐安放在芙蓉巷的街道兩側。

芙蓉巷的男娼只是出賣肉體之輩,精氣早已消耗殆盡,小乙在挪動幾個香爐後便動彈不得依靠在香爐邊大口喘氣道,“這些究竟是作什麽用的?”

卓君見他小小年紀竟這般不中用只得無奈的搖頭道,“用艾草、白芷、蒼術、花椒等放入這香爐中焚燒可祛除惡毒,濕毒,魘魔。車上箱中由我制作的幾百個祛毒香囊,你我送給尚未染上時疫的人能防治時疫蔓延。”

小乙聞了聞那氣味刺鼻的香囊,很是不解,他終於開口問道,“卓君,你為何還要回來,若是我絕不會再想回到這噩夢之所。這裏已經沒有希望了——”

卓君看著少年眼中的落寞與絕望,似乎明白了小乙之所以無所無謂的原因,或許是他不曾抱著希望而活。

“我從不曉得自己何時被賣到這裏,或許我只是某個妓女拋棄的棄嬰。當我有意識時就在這裏了,於我而言這裏是我無法割舍的回憶。你我皆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與命運,可這條命即使下賤我也想去看看芙蓉向外的世界。”卓君平靜的開口或許能為小乙帶來心靈上的慰藉。

小乙手中的香囊脫手而出,他一把抓住卓君的手臂,力道之大讓卓君頗感意外,這個少年或許不似外表那般軟弱。

“那麽你看到了什麽?”小乙惶悚的瞪著眼睛,不依不饒的追問道,他聽了阿布對芙蓉向外世界的向往,如今又從卓君口中聽到了世界之外的玄妙之音。‘世界’是白教常用來形容這個塵世的話,在小乙尚未進入芙蓉巷時他聽過和尚念叨過,可時至今日他卻不懂。

“北國之南有列國,北國之北有草原,可以縱馬馳騁樂逍遙。小乙,你難道不想去看看麽?”卓君的話帶著蠱惑,以至於生理上的饑腸轆轆全然忘記了,直到肚子咕咕作響。

小乙有些不好意思的捂著饑腸轆轆的肚子,卓君領著小乙在一旁開闊處咀嚼著幹糧,並時不時的描述草原的美麗。

伴隨著街道兩側香薰爐中青煙浮動,寧靜夜晚嚇得躁動與死亡在被阻攔。小乙跟隨著卓君在芙蓉巷的街道上奔波,時疫似乎得到了控制。能動的人也開始加入卓君治病救人的隊伍中,只是藥材漸漸少了許多,若是沒有補給終究是無用。

直到有一天,芙蓉巷的大門再度被打開,但那帶來的不是希望而是更大的絕望。一輛馬車橫沖直撞的沖進芙蓉巷的大門,瘋狂的踩踏著眾人。直到眾人合力將馬車攔住,掀開車簾,那裏面爬出來的竟是換了時疫即將瀕死之人。

卓君猜到芙蓉巷外定是也有時疫蔓延之況,這裏似乎被當做收納死者的義莊,一車車瀕臨死亡的人被拋棄在這裏,而再無前來救援的人。

或許是勞累過度,卓君終於倒下了,支撐著芙蓉巷最後的一朵芙蓉花終於倒下了。小乙看著卓君蒼白無血的臉竟不知該如何是好,當即手足無措起來。

時疫因草藥缺乏而愈演愈烈起來,蒼天似乎並不憐憫這群苦命的人。

97芙蓉紀事(二)

卓君躺在街頭望著漸漸落幕的黃昏,這裏的一切他都是那般熟悉。香薰爐中漸漸燃盡的草藥暗示著天明即將發生的噩夢。

淚落兩頰,模糊了視線,他心中埋藏著的秘密也終將埋葬在這裏。卓君不禁這樣想,生於芙蓉,死於花海,此生足矣。這些生靈權且當做他陪葬之物罷。

就在卓君傷感之時,一個人影突然來到卓君身邊,待卓君看清楚那竟是阿布。比起小乙,阿布與卓君很早之前就相識了。

勉強起身之時,他看到阿布紅著眼睛瞪著他。

“沒想到你還是來了。”卓君開口道,帶著無奈與惆悵。

“我當然要來,因為我還不想死。”阿布言辭激烈,他萬萬沒想到事情會弄到如此地步,他明明答應自己的,為什麽要拉他一起陪葬,他還不想死。

“那麽你來這裏做什麽?”卓君嘲弄的笑笑,阿布像曾經的自己一樣不擇手段,難道僅僅是為了活下去?

“我要離開這裏,你許諾過幫我離開的?”

“呵呵——阿布,你錯了,或者說也許是我錯了,外面與這裏並無二致,天下之大並無你我二人容身之所,唯有這芙蓉巷才是你我的歸宿。”卓君面不改色的說著殘忍的話,妄圖擊潰阿布長久以來幻想的一切。

“住口,你逍遙自在了那麽久,還想搶走我的自由麽?我幫你再芙蓉巷的水井裏下藥,你難道想要反悔?”阿布氣急敗壞的大罵道。

卓君覺得阿布當真如小乙說的一樣被一個女人蠱惑了,不然也不會急切的想要擺脫芙蓉巷聽從自己的擺布。

“可憐,你不要癡心妄想了。你這輩子都別想離開芙蓉巷沒人能離開這裏,你、我、小乙唯有這裏才是我們的歸宿。天下的女人都不可信,你以為那個女人會喜歡你這一介男娼。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卓君喋喋不休的打擊著阿布心中那點期許,阿布和自己一樣都太過單純。

“不,不——我不能死在這裏——”阿布絕望的咆哮,那聲音像厲鬼的嘶吼終於惹得眾人的矚目。因照顧病人倒在路邊打瞌睡的小乙終於被阿布的聲音驚醒了,他正巧看到阿布死死掐住卓君的脖子,似乎要掐死對方。

小乙一個機靈從地上坐起來,一個箭步沖到阿布與卓君身邊,死死抱住阿布的身體。阿布癲狂的掙紮著,口中大喊道,“你放開我,我一定要殺了他殺了他——”

“阿布,你快住手,是卓君久了我們所有人,你怎麽能恩將仇報。你被關在閣樓裏病入膏肓,還是卓君救了你的性命。”小乙死死抱住阿布,他知道這裏除了卓君會醫術外已經沒有人會搭救他們了。

“他救人?”阿布尖聲反問道,嘲弄之色一覽無遺,掙脫開小乙的鉗制,抖抖肩曉得花枝亂顫,倒在街道兩旁的病患與幸存者紛紛將目光轉向阿布,只見阿布放聲大笑起來,伴著四下篝火的明艷讓他的面目變得可憎起來。

“恩將仇報?恩將仇報?”阿布反反覆覆念叨著這四個字,轉身逃離了眾人的目光。

望著阿布遠去的背影,小乙顯得有些落寞,阿布變了。曾經的阿布是與他無話不談的朋友,可現在的阿布簡直就是個瘋子,他竟然想要謀害卓君。到底是什麽改變了他,會是哪個女人麽?那封沒有送出去的信,一直還在他的手中。

“小乙,你隨我去個地方。”卓君突然低聲開口對小乙道。小乙不明所以,卻一如既往的相信卓君。

卓君連日來的奔波操勞,已然讓這個男人心力交瘁了,他看著男人面容凹陷,臉上黑沈沈的陰影是死亡的疑雲。小乙不知道卓君將要帶他去往何處,直到一處龜縮在芙蓉巷角落處的廢棄的房屋呈現在他的眼前。

門庭冷落這裏的一切都顯得詭異,唯一可以進入的大門被重重鎖鏈鎖住。只見卓君從自己的懷裏取出一個鑰匙來,交到小乙的手心輕輕咳了幾聲,用只有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去打開它!”

小乙沒有多言,照做輕松自如的打開了重重鎖鏈。

卓君擡手示意小乙向前走,只是屋子裏黑漆漆的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但他依舊打折膽子向前走了一步。

卓君緊隨其後跟著進了屋子裏,反手將門合上。小乙向前摸索,借助身上的火折子他終於看見了屋內的一切,像是一戶平常人家的院落,簡陋被褥外找不到什麽特別的痕跡。

卓君步履蹣跚的挪著步子,身體一軟徑自跌坐在濕滑的地上,小乙想要拉對方一把,卻被卓君拒絕了。

寂靜中唯有卓君的喘息聲略微的傳來,小乙不知道卓君為何帶他來此處。

“這究竟是什麽地方?”小乙忍不住問道。

火折子的光兀自跳動,卓君擡起頭追逐著那脆弱的火苗,就如同人的性命一幫微弱。他卓君從來不是個好人,長在這種汙穢之地的中的他早已看清了白教所所得種種罪孽,若是說起來他唯一比阿布幸運的是,他能親手毀了這座芙蓉巷。只要芙蓉巷尚存人間,他便永遠也擺脫不了這座牢籠的陰影。

卓君和阿布一樣曾經愛過,愛過那樣一個好女子。那時他還年輕一度幻想與那女子一同私奔,逃到可以長相守的佛國聖土。

但那或許只是卓君一廂情願的想法,私奔的的那一夜女子並沒有來,等來的卻是官府的衙役。他被安上了拐賣良家婦女的重罪,牢獄中的絕望讓他生不如死。重刑之下他沒有屈服,等來的卻是那女子已經嫁作人婦的消息。

絕望之餘,卓君想過自盡,了此殘生。可他不甘心,他恨恨那女人的絕情,更憎恨自己的不堪的出身。或許一切的罪過都該歸咎於芙蓉巷的存在。這座滿足人類最低級欲望的地獄就不該存在這世上。

從那一刻開始卓君決心要報覆,報覆讓他痛苦存世的一切。

98芙蓉紀事(三)

“那著這些東西,離開這裏,會有人在外面接應你的。”卓君邊說著,邊從懷裏掏出一個刺繡的香囊遞到小乙的手中。

小乙接過拿在手中輕輕聞了一下與他身上原本就掛著的香囊別無二致,他不懂根本不知道卓君究竟想要他做些什麽!

“這個香囊可以保你平安,切記千萬不要離身,這是活下去唯一的信物。”卓君鄭重道,拉著失神的小乙來到竈臺處,小心的搬開竈臺上的那口大鐵鍋,露出來的竟然是一條暗道的入口。

“為什麽你會知曉這裏有密道?”小乙再也無法忽視心中的揣測,卓君或許並非像他想象的那般簡單,這個男人能夠成為芙蓉巷最知名的人絕不簡單,阿布或許知道些什麽?而那些事或許太過骯臟。

阿布沒有接那個香囊,而是在極度震驚中質問道,芙蓉巷已經沒有拯救的必要了麽?在草藥減少之際,人們的不安愈發嚴重,曾經給他們帶來希望的男人,或許正是帶來厄運的男人。

“小乙,我曾經極度憎恨芙蓉巷,這裏困住的男男女女都是被這世道拋棄的可憐人。你我難道天生下賤,就該永遠背負罪孽的烙印活下去麽?人活著當坦坦蕩蕩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芙蓉巷本不該存在。唯有芙蓉巷的消失,你我才能自由。”卓君激動地開口講述著自己長久以來的執念,這裏曾經的繁華是由血與淚交織而成的。

芙蓉巷造就了他,白教口中的惡鬼,那麽也唯有他這等惡鬼才能將芙蓉巷從人們欲望的視野中摧毀。

卓君一直以來在等待著那個時機,終於讓他等到了。周旋於女人中間長達十年之久,他從未付出過真心,他征服女人的心後拋棄她們讓所有為他沈迷的女人痛苦,這讓他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獲得無上的快感。

終於當他自以為報覆了這個不公的世道時,他終於知道了真相。婉君從來沒有騙他,私奔的那一夜婉君被家人發現關起來,但婉君寧死不從其父的安排選擇了自盡,來守護他們的愛情。

可他卻親手葬送了自己的愛情,自己曾經的誓言與約定,此生或許無緣再見。那一刻卓君無比憎恨他的出身,更痛恨芙蓉巷的一切。身份懸殊,婉君那樣的好女子有怎能與他相守。

他恨這不公的世道,更恨命運下的自己,婉君離開了十年他卻一直沈淪在欲望中,這樣骯臟的自己就算死也不配擁抱婉君的靈魂。

無數次的審視芙蓉巷的燈火與輝煌,他下定了決定要摧毀這裏。自從知道婉君的真相後,卓君每一次來到這裏都會無比憎恨這裏的一草一木。

芙蓉巷本不該存在,被那道巨大的鐵門困住的男男女女仿佛在地獄的烈火中掙紮,隨處可見那一張張女人艷麗面容下的痛苦,淚水打濕卓君的手背。女人身心受傷後瀕臨死亡的淒慘模樣,讓卓君無不痛心。

他恨過女人,一度憎恨女人的無情無義,但他知道他恨得是婉君。可當知曉婉君的真相後,卓君幾乎崩潰了。

當他終於找到婉君的墓碑石,他哭了抱住婉君的墓碑就是肝腸寸斷之痛,一切都是假的但婉君的心從未變過,他恨這世間的一切但他更恨自己的懦弱。

摧毀芙蓉巷的一切人和物,用芙蓉巷的一切來祭奠他逝去的愛情,祭奠婉君的亡靈才能使他在死後有面目與婉君相見。

機會他一直在等,終於他等到了一個一舉兩得的大好時機。但他卻沒想到自己會有心軟的時候。這場時疫與其說是天災不如說是人禍,一場謀劃好了的大陰謀。人命如草芥,不值一提。

這個叫做小乙的少年出現的不是時候,這一切讓他生出一絲憐憫,這個少年與這裏格格不入,在他身上他看到了那個曾經年輕氣盛的自己。

他決定讓他活下去,將唯一能證明自己的東西交予了小乙,那是轉機亦是生機。

“我要帶阿布一起走,他一直想離開這裏。”小乙沒有接香囊轉身就要離開,卻被卓君強行攔住。

“你救不了他的,那小子瘋的很,你想要救他他卻要至你於死地。”卓君握住小乙的肩膀嚴肅道,眼中閃著詭異的光火。

“你這是什麽意思?阿布絕不會害我的!”小乙憤懣道,他不容許有人質疑阿布與他的友情。在他最困頓之時是阿布給與了他活下去的勇氣,這份恩情永生難忘。如今可以活下去,他想要拯救阿布逃離這裏。

“哼,你這蠢貨——”卓君覺得可笑之極,阿布那小子在下毒的時候可從未想過他,那小子為了遙不可及的愛已經拋棄了一切。阿布惡根已生,不再是單純之人了。

“這香囊只能救一人,芙蓉巷的時疫不是天災而是人禍,是我讓阿布在芙蓉巷的水源下了毒,這一切都是我所謂。”終於,卓君一鼓作氣說出口來,似乎覺得渾身輕松不少,而就在此時迎面的一拳頭直接將他擊倒在地,鼻頭一酸血流不止。小乙這一記重拳打的卓君雙目一黑,許久才緩和過來。

“為什麽?為什麽你們要如此狠心,這裏是活生生的人,他們與你無仇無怨,為何要子他們於死地?”小乙憤怒的大吼道,卓君曾是他萬分感謝的恩人,卻萬萬想不到此人如此心腸歹毒。

芙蓉巷這座人間煉獄終究難逃滅亡,但芙蓉巷被世人拋棄的男女他們又有何罪過,色戒不該是塵世凡人承擔的罪孽。

“你們瘋了麽?為什麽?你告訴我,究竟為什麽要害我們!”小乙扯著卓君的衣領高聲質問道。

但卓君卻無法回答小乙,這理所應當的一切不是他們凡夫俗子能明白的,隱約間有人在背後操控這裏的一切,包括生與死,他只是做了一個理所應當的決定。

劊子手,卓君確信自己只是一個屠夫,無情的將芙蓉巷葬送在自己的手中,伴隨著芙蓉巷而生亦將伴隨芙蓉巷而亡。

拾起香囊,卓君擦拭掉滿臉血漬,木然的臉上有著一種邪獰的張狂,他說出了最後的恫嚇,“不知好歹的臭小子,蠢貨,阿布他下毒的時候可從未顧忌道你的死活,他只想自己逃生。”

小乙被卓君的話唬住了,他記得阿布眼神中的狂熱,阿布早就計劃著想要逃離這裏並掩埋掉自己的過往,或許是他太天真了。

“記得,不千萬要離身。”卓君將香囊塞進小乙的懷裏,轉身離開了。

逃生之路就在眼前,來得太過突然,這一切似乎都那般不真實。而小乙終於知道阿布想從卓君身上得到什麽了,阿布想要離開這裏將曾經骯臟的自己掩埋。

99芙蓉紀事(四)

阿布瘋了,手持長刀阿布見人就砍,瘋癲之下他大吼道,“卓賊,你給我滾出來。”阿布殺紅了眼全然不顧撲上來的是男人還哦是女人,似乎沒人能攔住這個瘋子。

“我不能死,我不能像你們一樣死在這裏,我必須活下去。”阿布執拗的念念有詞,刀刃上身上都是鮮血,阿布已經忍無可忍了。這裏如同臭水溝,愈發臭氣熏天,他不該忍受這裏的一切,那位小姐一定在等他,阿布心心念的女人。

卓君似乎沒有掩藏自己的的必要,他依舊淡然的向幾近癲狂的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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